1.铜盆(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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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针指向一的时候,栾澄看着桌上的东西打了第八个呵欠。

    他实在是又困,又有些哭笑不得。

    “妈,您说这能行么?”

    “怎么不行?”赵玉芬把成打的金元宝纸往儿子面前一推,“告诉你,你今天最少也得给我折出一百个金元宝来,也不想想妈这都是为了谁?”

    “是是是,都为我,我折,我折还不行?”栾澄苦逼地拿起一张金元宝纸,按照百度上搜出来的折法,不甚熟练地折着金元宝。

    按理说他都上高二了,课业正是繁忙的时候,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折这种东西,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最近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他梦见他过世了整整十年的爷爷老是在梦里跟他哭穷,还跟他要什么金缠玉碗。他哪来什么金缠玉碗?一开始也就没太在意,寻思着这种梦做一回也就过去了。不曾想连着一个星期天天梦见他爷,一个晚上都不带落下的,搞得他一直睡不好觉,精神气都跟着差了,上两回打篮球有好几次差点把球投进自己家篮筐里。

    当时正好快到清明,他妈就说可能是老爷子在下面缺东西,得给老爷子多烧些纸钱过去。

    “你梁姨说了,折一千个就行。妈折九百个,你折一百个。”

    “说的容易,买纸钱的时候她怎么不说烧元宝更好啊?”栾澄想想就觉得蛋疼。

    离他家小区不远有一家佛店,店里的老板娘叫梁苗苗,平时见面他都叫对方“梁姨”。就是这个梁姨说烧纸钱肯定行,他才在休清明假的时候扛了满满一大袋子十亿面额的巨额钞票吭哧吭哧去离家不远的十字路口给他爷烧。本想着烧完夜里能睡个好觉吧,好么之后的几个晚上他爷在他梦里哭得更凶。没办法,他这又开始亲手折金元宝——梁大仙儿说了,老爷子肯定是觉得只烧纸钱太没诚意,得亲手折的金元宝才能让老爷子感受到家人的亲情。

    行,折呗,不就一百个嘛!他只当点亮新技能了!

    “对了妈,咱们家有什么金缠玉碗吗?”栾澄揉了揉眼睛。

    “金、金什么?”赵玉芬没听清。

    “金缠玉碗。我梦见我爷一直在跟我要这么个东西,家里是不是真的有啊?”本来他还觉得梦太玄幻,所以也没跟家里人提,但是现在想想,梦里反复出现这东西,那是不是他家里真的有?

    “我看你是困糊涂了吧?金缠玉碗,还金枝玉叶呢,你也不想想,咱们家要是真有这种东西,你大伯他们还不早就上门闹上了?”赵玉芬看了看儿子的黑眼圈,到底有些舍不得,“得了,你折够八十个就去睡,剩下的妈来折就行。”

    “那万一我爷觉得我不尽心,继续出现在我梦里怎么办?”而且八十个和一百个有很大区别么?栾澄想了想,“算了,我还是折吧。”别到时候老爷子觉得他没诚意,那可要了命了。人家高考成绩差还能说是学习没学好,他总不能说是他爷在他梦里哭的吧?

    赵玉芬想到佛店老板娘的话,也没再坚持,转头却瞧见她婆婆站在卧室门口,一双浑浊的双眼直勾勾看着桌上的纸元宝出神。

    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的身形有些干瘦,此刻穿着深灰色的棉布睡衣,一头花白的头发散在脑后,活像一尊有色石像,把赵玉芬给吓一跳。

    “妈,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啊?”赵玉芬暗暗平复下心跳,“是渴了么?要不我给您倒杯水去?”

    “嗯?你说什么?”老太太恍然回神。

    “我说要不我给您倒杯水?”

    “哦,不用,我就是出来看看你们折没折完。”老太太看了看孙子,又看向儿媳:“玉芬啊,等折完了,你让小澄把这些元宝先送进我屋里,我还要跟他交待些事情,可不能随便烧。”

    “知道了妈,那您今晚还去吗?”

    “今晚我就不去了。”老太太摇摇头,转身回屋。

    门被关起来时发出“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明明出来时好像没有这动静的。

    “妈,我奶那屋的门折页是不是该抹点油了?这大半夜的听‘吱呀’一声怪瘆人的。”栾澄用力搓了搓胳膊,不知想到什么,不太自在地环视了屋内一周。他们家的房子装修了没几年,是温馨的现代简约风格,但唯独他奶奶那屋是非常复古的设计,不论是床、还是衣柜、桌椅、梳妆镜,都是深色木质的,因为奶奶就喜欢那样的。当然其实也不错,但有时候看着会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特别是他回来这两天,他总觉得他奶那屋一开门,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变了,变得特别诡异。

    “一会儿你还得出去烧元宝呢,折页的事明天再说吧。”赵玉芬说完继续折着元宝,却明显比之前心不在焉。

    娘俩一直折到后半夜两点,折出一千个整来。栾澄连日没睡好,按理说这会儿应该是困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可越离折完他反倒越精神,并且从他时不时皱起的眉头上看,显然有些焦虑不安。

    赵玉芬也注意到了儿子的神色,但她对儿子不安的原因心知肚明便也没问。她还记着老太太的话,故而把折好的元宝放进两个大塑料袋子里,让栾澄送到了老太太的房间。

    现在是周一凌晨,外头的天色虽暗,但给阴间的亲人送钱这本不是最好的时间,可等天亮之后栾澄又得回学校,再回家就得是周六,他也只能在这个时间出去烧。

    栾澄拎了拎元宝袋子:“奶奶,您说这东西这么轻,现在外头又有风,万一烧的时候被风吹跑了怎么办?我爷还能收到了么?”

    老太太抬头静静看看大孙子,片刻后说:“能,只要心诚,一定能。”说着从床底下拿了个破旧的小铜盆出来。

    那铜盆直径约三十公分,本色应是偏黄,但现在几乎看不出来,因为表面上大面积覆盖着灰垢。唯一能看清楚的是,盆沿处雕刻着一圈奇奇怪怪的图案,像是各种神兽。也不知道他奶奶什么时候准备的,以前从没见她用过。

    “把这带上。”老太太说,“在这里烧,烧完记得一定要给奶奶拿回来。还有你烧的时候要注意些,千万别让活人把元宝带走了,一定要烧干净知道吗?”

    栾澄听得心里有些发毛,心说活人谁会没事去捡烧给别“人”的金元宝?却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奶奶,那其他的就跟之前烧纸钱一样?”

    老太太“嗯”一声:“去穿件外套吧,夜里风凉。”

    栾澄不疑有他,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件黑色夹克,确定了自己的手机充满电,便拿上两大袋子元宝和铜盆,还有他奶奶给他的一把纸钱出去了。

    纸钱不是外面买的,而是他奶奶亲手剪的,这东西据说不是烧给他爷,而是要送给游荡在人间的小鬼们,免得到时候他烧元宝这些小鬼会来抢——虽然他十分怀疑这山寨纸钱小鬼们收不收。

    反正这些事情听老人的就对了。

    现在让他有所不解的是,这元宝送进他奶奶屋子里之后再拿出来,重量就好像跟原来不太一样。就他拿夹克和手机的功夫,元宝袋子好像比原来加重了一倍。

    难不成是他自己的感觉有问题?

    栾澄下意识提提袋子,走在寂静的鹅卵石小道上,心里狐疑。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出差,弟弟在学校没回来,而母亲又似乎处于生理期,他肯定会拉一个人陪他一起去,毕竟大凌晨的一个人出去烧纸元宝还是件十分需要胆量的事情。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至于现在,元宝带了、纸钱带了、盆带了、打火机带了、地址也写好了……

    栾澄出小区直奔离家最近的大十字路口。

    这时候路上车辆稀少,乍一看周遭的环境,会给人一种突然闯到了陌生之地的不安感。

    栾澄到了前一晚烧纸钱的地方左右瞅瞅,确定没人,便在老地方画了个圈。圈子朝西方留了一个缺口,意味在这个圈子里烧的东西都将送给归西之人,画好之后他朝天扬了些他奶奶剪的纸钱,扬完烧掉写有地址的信封,再去烧那两兜子元宝。

    他怕元宝被吹走,一次也没敢拿出来太多,都是三五个地拿出来烧。

    说来也是怪事,风也不算小,可元宝放进盆里之后居然不太会动,粘着火苗就着,并且片刻就能烧没,就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个人在护着这一盆元宝一样。

    栾澄见状,干脆多拿了几个出来,就这么着不一会儿就把两兜子纸元宝烧了个七七八八。期间他头都没怎么敢抬,眼睛不是盯着铜盆就是瞪着元宝袋,唯恐看见些什么让人见之难忘的东西。

    这下眼看就要烧完了,他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也稍稍松动了一些。他去抓了最后一把……

    “啪!”

    手里的一个元宝挨上铜盆的时候突然发出响亮的撞击声,之后刚烧着了一个边角就被大风给刮走了!明明其他的都跟之前一样烧成了灰,但就这么一个,被风刮出盆之后瞬间又吹出了十来米远!

    “卧槽!”栾澄还记着奶奶的话,吓得拔腿狂追,可他再快也快不过风带走纸元宝的速度,每次都是他刚要够到,元宝就又被吹出一段距离,直到最后这缺角的元宝被一辆疾驰而过的黑色宾利给带得不见踪影。

    “我日你大爷!”栾澄瞪着顷刻间驶远的车辆竖了根中指,气恼地抓了抓头。

    “你要,日谁?”这时瞬间降温的冰冷感伴随着一道粗哑的声音,对面缓缓站起来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血肉模糊的虚影。这虚影算上离地距离和他差不多高,男性,全身的皮肉无一处完好,狰狞地外翻着。栾澄一时看不出对方多大年纪。重点是:这家伙特么离地啊他离地!

    对方死死瞪着栾澄,沁血的眼珠子仿佛要脱出眼眶来:“你要,日谁?”

    栾澄的身体瞬间上了冻一样,僵硬得不能再僵硬!

    “对、对对对不起,我、我刚才真,真的不是在说你。”栾澄摆着手,在脑子里迅速想着奶奶之前说过的话,之后战战兢兢地从裤子兜里抓了一把纸钱递过去:“要、要么?”

    对方转动眼球看了看栾澄手里的纸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他没再说什么,看了看栾澄,安安静静地转身走了。他没有接过栾澄手里的纸钱,但是那钱就跟有意识一样,跟随着他所行的方向一路向西方飘去。

    栾澄狠狠打了个哆嗦,倒退几步。

    “嘀——!”身后突然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

    “卧槽!”栾澄像突然被按下了开关键一样,猛地调头,“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飘!”

    于是这一秒,只见寂静的马路上,一道黑色的身影像射出去的箭一样玩儿命地奔跑,跑到小区门口的岗亭见着活人了他才停下来。

    “呼~呼~呼~”栾澄拼命调整呼吸。

    岗亭里的保安认识栾澄,见他在门口大口喘气,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照着自己的脑门儿“啪!”一声便是一巴掌,好奇地问:“怎么了栾澄?干嘛打自己?”

    栾澄咳了好几声,摆摆手:“没、没事。”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奶奶给的铜盆他还扔在十字路口没拿呢。

    夭寿啊!

    栾澄强迫自己转身去找铜盆,可到了地方他才发现他烧过元宝的地方根本就特么没有盆!

    盆呢?!

    得,元宝没烧干净,盆还丢了,不知道奶奶会不会怼死他。

    栾澄有些心慌,也有些沮丧,他悬着心往家走,殊不知他身后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一人正骑着自行车,一手提着铜盆,一手把着车把,悠悠哉哉地向南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