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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琏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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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夏虫也停住了鸣叫。

    迎春回房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只瞧见明间桌上,摆着一大碗红艳艳的胭脂米粥,并六盘子佐粥小菜。

    “姑娘回来了?怕姑娘的脾胃虚弱,不敢弄了油腻的东西来。”一个容长脸,头上裹着雪青帕子,模样十分干净利落的婆子抱着雕漆茶盘站在桌子边。

    “您是……”

    绣橘与有荣焉地说:“姑娘,这是厨房里的贵嫂子。”

    “贵嫂子。”跟红顶白的高手?迎春笑吟吟地望着那粥。

    贵嫂子仔细查验迎春神色,忙道:“姑娘不喜欢?要不喜欢,小的再去给姑娘熬粉粳米粥?不然,就碧粳米粥?”

    “就这个吧,有劳嫂子了。”迎春笑着,坐在桌子边,拿着调羹搅合了两个,见那贵嫂子还堆笑站在边上,一时不解。

    司棋恍然大悟地转身向里间去。

    迎春听见了铜钱的叮当声,咳嗽一声,“司棋,床铺好了吗?”

    司棋站在里间一怔,疑心迎春是不想她给贵嫂子赏钱,就又将铜钱放下。

    贵嫂子一脸失望地讪笑着,抓着雕漆茶盘嘴角耷拉着向外去。

    “姑娘为什么不给她赏钱?”绣橘纳闷着替迎春夹菜,“姨奶奶的体己银子,太太扣了一些,也给了姑娘二十几两。”

    “我以为她们是跟红顶白过来的,原来是闻着银子的味道来的。莲花儿,你跟去瞧瞧这贵嫂子出去说了什么?”迎春调羹搅合着胭脂米,大抵是饿过了头,竟然不饿,放下调羹,就叫绣橘、司棋趁热吃。

    绣橘站在桌子边,一面将米粥分在小碗里,一面说:“我原也说不该给,毕竟开了这头,谁都知道姑娘手里有银子,还不饿狼一样地扑过来?只是瞧那贵嫂子站着等了一炷香功夫,怕她死赖着,才要给。”

    下人们顺着银子味过来,比跟红顶白更危险,说明没人买她那“狐假虎威”的账,如此她握着寇氏的银钱,反倒成了被一堆人算计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迎春说道:“原本就该她做饭,如今她做了本职还给她送银子,其他人瞧见了,有样学样,个个拿不到银子不肯动身呢。”

    司棋连连点头,瞧见莲花儿踩了一脚泥水地进来,嚷嚷说:“叫你跟去听那婆子说什么,怎么弄了一脚泥回来?看糟蹋了这双鞋,哪个还肯给你?”

    莲花儿将绣花鞋脱掉丢在门外,赤着脚站在地上铺着的水洗青砖上,气愤得圆滚滚的两腮高高地鼓起,“姑娘,那贵嫂子出去了,就跟人家说‘走了一只铁公鸡,留下了一只吝啬鬼!’,她们一群婆子嬉笑着,撺掇司棋姐姐的姥娘来姑娘这讨赏钱呢——还有那贵嫂子做的东西,以后咱们都别吃了,我站在水塘边上,才听见她跟她女儿说‘熬到这早晚的,才熬好一碗粥,结果一个子也没给。看我以后不往她饭里加点口水给她添添味道。’”

    司棋卷起袖子,向迎春请命,“姑娘,等我去撕了那婆子的嘴。”

    “就你这小人丁,别过去了叫人家提着腿子扔出来,”迎春琢磨着那婆子果然可恶,只是司棋的姥娘王善保家的,怕就是书里为显体面去翻探春裙子的糊涂鬼,她被人撺掇,一准会过来;叫司棋打发王善保家的,司棋也为难,不如将司棋支开,“你趁着还没关门,去找琏二爷,既然琏二爷能帮着二太太操持珠大爷的亲事,就也能帮我,收拾了厨房。”

    “怎么收拾?”司棋问。

    “笨!”绣橘手指向司棋脑门上一戳,“各人有多少米粮都有定例。瞧那婆子将厨房看成她家的一样,一会子胭脂米,一会子粉粳米、一会子碧粳米的,还不知道她偷了多少回家呢。二爷最想的就是捞银子,二爷知道厨房里的油水,一准会趁着太太不在家,好好地在家里捞上一笔银子。”

    司棋听着,心里想着邢夫人不在,果然上上下下的胆子都大了,也怕王善保家的过来尴尬,拔腿就去前院书房找贾琏。

    果然,司棋才走,只听见一阵故作爽朗的笑声响起,王善保家的就大咧咧地推着门进来了,将一个瘪瘪的小包袱照着绣橘脸上一扔,行了个不伦不类的万福,“姑娘好,姑娘快些吃了就赶紧地睡了吧。绣橘,去替我将榻收拾了,今晚上,我替王妈妈伺候着姑娘。”

    绣橘抱着包袱,失笑说:“谁请姥姥来的?”

    “小蹄子,怎么那么多话?”王善保家的笑着看向迎春,见迎春雪白的脸上淡淡的,一时尴尬,又故作爽朗地一笑,取了桌上调羹,端着碗凑到迎春面前,“我来喂姑娘。”

    迎春见王善保家的硬要给她喂饭,不由地笑了起来。

    “姑娘笑什么?”王善保家的问,人人都说二姑娘硬气了,她就不信那个邪!寇姨娘在时,都软不叮当的,寇姨娘没了,还硬气起来了?

    “你这昏了头的婆子,”迎春摇着头笑了,毫不遮掩鄙夷地望着王善保家的,“一样是陪房,二太太的陪房个个独当一面,大太太的陪房,只会算计挤兑一个毛孩子?”

    王善保家的讷讷了半天,端着碗嘴硬说:“老太太不待见大老爷、大太太,府里那么多的事,都不交给大老爷、大太太,我们这些下头人,又有什么法子?”

    “什么法子?当然去抢回来,不然,还等着人家给你送回来?”

    “说得好听,怎么抢?”王善保家的哼哧着,一心要叫外头的婆子瞧见她在迎春跟前的“体面”,拿着调羹又往迎春嘴上送。

    迎春不动,绣橘忙将调羹抢了去,望着王善保家的说:“姥姥当真糊涂了,谁家的婆子想进姑娘房里就进?”

    “你这小蹄子……”王善保家的抬手打了绣橘一巴掌。

    “果然我的人,还真是谁想打,就能打的。”迎春冷笑一声,瞧着自己短短的手脚,坐在桌边支撑起脸。

    王善保家的又往绣橘脸上轻轻地打了一巴掌,笑嘻嘻地说:“姑娘,我跟绣橘闹着玩呢。”见迎春一脸不耐烦地看她,神色里自有一股诡异的威严,不由地一凛。

    迎春也想学着探春打王善保家的一巴掌,但瞧着绵软的小手,叹了一声,只能为表公允故技重施了,于是待王善保家的不死心给她喂饭时,忽然向王善保家的耳朵上挂着的坠子扯去。

    “哎呦。”王善保家的忙伸手捂住耳朵,耳朵上火辣辣的疼,但好歹没像周瑞家的那样,被扯得血流不止,站起身来,嗔道:“姑娘,我好歹是太太身边出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姑娘打我,就是打太太的脸呢”

    “打了又怎么样?”迎春冷笑,听见门外司棋说“二爷来了”,就忙向门外跑,跑出去,搂住贾琏的腰,告状说:“哥哥,这婆子三更半夜的,打了我的人,还要挟我!”

    贾琏心道迎春不是一样要挟他?冷着脸瞅向王善保家的,“你怎么还在内院?”

    王善保家的也不怵贾琏,笑嘻嘻地说:“姨奶奶们见老爷还在书房里,琢磨着老爷迟早会进后院,缠着不叫锁角门,老婆子想着姑娘这没人照看,就过来帮忙。”

    “帮你大爷!”贾琏动弹了一下,身上掉下一方香喷喷、红艳艳的丝帕,面上越发地羞恼,“叫人锁了角门,老爷被孙指挥请去吃酒了,今晚上不回来了。”

    “……万一四更天、五更天,老爷回来了呢?”王善保家的笑嘻嘻地瞧着一院子瞅着贾琏望梅止渴的年轻姬妾。

    迎春轻叹一声,要不要关角门,竟然一不依着规矩二不听贾琏吩咐,只由着一群姬妾做主。

    贾琏瞧王善保家的当着迎春的面也不给他脸,脸上越发地涨红,觉察到迎春在卖力地往他身上爬,就将迎春抱起来,毫不怜惜地踩着地上的帕子,咕哝说:“也不知道哪个找死也不看黄历的,不知道哪一会子就把这东西塞在我身上!”

    迎春知道贾琏在贾赦的姬妾眼里,就跟唐僧肉一样美味可口,搂住贾琏的脖子,在贾琏耳边轻轻地一惊一乍,“哥哥不好了,太太不在,没人约束她们,只怕哥哥会……”

    “抓不到狐狸反倒惹得一身骚。”贾琏自嘲着接上迎春那下半句话。

    “所以……”迎春给贾琏递眼色。

    “所以我就不该进后院来!”贾琏皱着眉头,明明是他家,偏偏他被贾赦的一堆姬妾挤兑得没地方站。

    才这般想,就瞧见寒星倒映着水塘子边,一个宛若貂蝉拜月般双手合十在胸前的妙龄女郎巧笑倩兮地喊:“二爷,多大会子过来的?”

    王善保家的嘿嘿一笑,给贾琏挤眉弄眼,“二爷胆子也太大了,几时跟玉楼勾搭……”

    “闭上你的臭嘴!”贾琏额头上冒出涔涔的冷汗,还当他行事隐秘呢,竟然连邢夫人的陪房都瞧出来了……

    迎春握着袖子给贾连擦汗,趴在贾琏肩膀上,瞧见邢夫人的另一个陪房费大家的,也闻着银子味带着包袱来“照顾”她了,低声地说:“所以,二哥还是狠狠心,借着打罚她们,跟她们彻底撇清干系吧。叫老爷以为二哥不懂事,也比叫老爷以为二哥当真跟那些狐狸精不清不楚得强。这么着,以后也没人会再怀疑二哥跟老爷的姬妾有什么私情。”

    王善保家的只听见迎春在贾琏耳边叽叽咕咕,踮起脚要听清楚,被莲花儿一拽袖子,忙老实地站着。

    贾琏哆嗦了一下,自己的事要紧,一时也没闲暇去想迎春这话是不是太老成,抱着迎春瞅向一院子的莺莺燕燕,恍若山桃盛开般轻启朱唇,“既然长夜漫漫,大家都无心睡眠,就提着灯笼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人!来人,将那什么贵嫂子贱嫂子的叫来!”

    恰司棋、绣橘有眼力劲地搬来一方大椅,贾琏就在椅子上坐下。

    迎春接了司棋递过来的石榴,扣着石榴子往贾琏嘴里塞,瞅了一眼天上星辰,再看一眼身边佳人,暗叹这做迎春的日子,也不能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