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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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 刘靖升仍有些防备地道:“不是来纠缠,那你还来做什么?”

    阿媛颠了颠手上的包袱, 看着宋明礼冷然道:“就是来还钱,宋秀才不想要了吗?”

    刘靖升这会儿却不明白了, 这女子到底什么意思。

    宋明礼拉了犹豫着还要说话的刘靖升,对阿媛道:“阿媛姑娘,是我小人之心了。但是这些钱你不要还我, 我受恩于你, 还未曾答谢。”

    阿媛听出宋明礼语声中多了诚挚。原来他还没忘记, 自己救过他,而自己, 已差不多忘记了。

    想到他到底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心下多些怀疑也能理解, 再说冲自己嚷嚷的并不是他, 也许刘靖升的话并不代表他的全部意思。

    心下怒气消了几分,阿媛摇摇头,将包袱重新递到宋明礼手上,声音倒是软了下来,“之前的事,确实是我叔的不对, 我不知他讹你的事, 否则……否则我不会任由他如此。如今你大可放心, 他是再也不会来找你了。我也不会。”

    说罢, 阿媛又掏出那张红纸来, “这东西我本来想撕了,如今看来还好没有私下毁去,否则……”阿媛转而看向刘靖升,“否则又要落人话柄。”

    刘靖升白了白眼,一展折扇,自顾自在旁边扇风。今天这事儿他怎么有些看不明白了?那还是看明白再插手吧,反正有自己在,宋明礼是不会吃亏的,总不成这小姑娘比那个莽夫还要难缠。

    阿媛把红纸展开,将有字的一面呈现在宋明礼眼前,淡淡道:“你……看看清楚吧,还是当初那张,我没有私留下什么。”

    宋明礼轻抬眼帘,淡扫一眼那熟悉的墨迹。自然是他写下的,如何会不认识?只觉得那殷红灼灼,竟有些刺眼。想到往事,不知该喜该悲。

    “今日就当着你的面儿,我把它撕了。”阿媛将红纸撕成两段……四段……六段……直到那折叠起来的厚度实在无法撕动了。

    阿媛几步走到河边,随手一扬,漫天飞红随风而舞,终于化作残花落入碧水之中。

    刘靖升忍不住一拢折扇,在手中敲击起来,心道,好!好!好!这姑娘决绝的样子一点不像来找茬,以后明礼可以不再被琐事烦扰,可一心致力于科举了。

    宋明礼的眼神却突然黯了,本来一开始心里的弦绷得极紧,几近断裂,如今那扣着的力骤然松了,却不代表会少疼几分。

    阿媛也觉得终于了结了一件事,彻底地与过去那个懵懂甚至蠢笨的自己告别了,她面上轻松了许多,见宋明礼似还没反应过来,便淡淡笑着打趣道:“怎么?还不放心?应该叫你亲自撕的,让你解解气。”

    宋明礼刻意弯了弯唇角,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做何言语。

    倒是刘靖升心头曲曲绕绕,猛然又蹦出个后患来,仍旧有些不安,道:“姑娘,今日与你相见,才觉出之前对你有所误会,还望你不要介意。只是姑娘施恩不图报,那位吴大叔又如何能保证?”

    阿媛苦笑道:“我叔前些日子遭逢意外,人已不在了,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阿媛今日出来卖糕,没有穿上那身孝衣。她这话一出,两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这才多少时日,竟又出了这等意料之外的状况。

    “你说真的?!”刘靖升脱口而出,“出了什么事?”

    阿媛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不小心磕到头,走了。是意外。”

    阿媛想到那日起了争执的原因还是由宋明礼开始的,不觉心头千回百转,只是这些缘故只能永远埋在自己心头了。

    刘靖升看阿媛的样子不像说谎,再者,也该不会有人拿这等事说谎。他心中竟有些雀跃,有道是恶人有恶报嘛!只是他面上却不敢如此,却又怕自己忍不住,只得用扇面将自己的脸遮去几分。

    宋明礼心弦一颤,除了觉得出乎意料,还又忧到,她如今孤身一人,如何安然存于这世道?他半晌,才悠悠吐出了几个字,“阿媛,你……节哀。”

    阿媛点点头,算是应了,心下却道,他不愧是读书人,任何时候都能恪守含蓄有礼的风度,只是那颗真实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却从来无法洞察的。

    曾经这个人也是叫她动过几分心思的,如今看来,他不过尔耳。又或许,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评价他,毕竟对于他的了解,太过浅显。

    忽而想到一事,阿媛又道:“我知道我叔这一年来还断断续续问宋秀才你要过钱,我来时只记得带上这十两,别的钱却一时未想起。”

    阿媛故意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其实她并不是忘记了,而是那七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且必是早就被吴有德挥霍掉了,她可不打算替吴有德去还。

    虽说宋明礼失了这么大数目的银子到底与自己有脱不开的联系,但若不是他自己太过懦弱,也不至于此。他被讹诈,他自己也有莫大的责任,她实不可能为了他和吴有德去把整个锅背了。

    宋明礼这次却没有思忖良久,脱口便道:“不用,不用还了。我刚才便说过,阿媛姑娘于我有恩,我还没有答谢。吴大叔欠下的银子,怎能由阿媛姑娘来还。再说,再说这银子也不是吴大叔欠我的,倒是我欠上……欠上阿媛姑娘的。在南安村得阿媛姑娘照料,这区区几两银子,不足以报答,怎还能让你相还?”

    她是无依无靠的人了,而自己今后与她没有丝毫瓜葛,既已不能助她,又如何能再占据她的钱财。

    阿媛对于这答案很满意,其实她也料到宋明礼会这么说,因为那十两银子他恐怕都没想过要回,这七两的事情更为久远,他只怕更不在意了。能与她彻底撇清,只怕宋明礼已经非常满足了。

    刘靖升也很是乐意宋明礼这么说,当断既断,若回头又为区区几两银子生出变故,实不划算。

    “既然宋秀才这么说,我便做一回小人,这七两银子便当做你报答了我的恩情了,今后我们两不相欠。”阿媛洒然笑道:“祝宋秀才……还有刘秀才,早日金榜题名。”

    刘靖升呵呵一笑,“承你贵言!”心想今日撕了婚约,又拿回十两银子,明礼怎么着也是不亏了。

    而宋明礼看着阿媛,踯躅难言。

    阿媛未再说什么,转身朝码头行去。

    宋明礼看着她背影,虽是欲说还休的样子,可终究是没有再叫住她。

    半晌,刘靖升欲返回书院,却看宋明礼竟一个人默默朝码头行去,那神情……莫不是他看错了?为何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他赶忙也追了上去。

    瑜枫码头一带总是船只穿行,人流如梭,阿媛此刻已踏上了载客的乌篷船,船夫一撑篙子,船便倏地离了岸,徐徐间已行出几丈。只有悠悠的船歌,飘荡在水汽氤氲的微风中。

    宋明礼和刘靖升走到码头时,客船已经行得远了,阿媛的身影模糊在满座的乘客里。

    这时,码头来了艘大船,载满货物的大船。这大船已完全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了,可宋明礼仍旧呆呆的站在那里,连往岸上搬货的人差点撞到他也浑然不觉。

    还好刘靖升出手拉了他一把,才堪堪避过。刘靖升看着宋明礼,一时竟不愿打搅他,心道,明礼对这位姑娘应该是动过真情的吧?

    动过真情吗?宋明礼此刻也在拷打自己饱受煎熬的心。

    动过的吧,否则吴大叔让自己做出承诺的时候,为何他想也不想就写下了婚书?还以为吴大叔提到钱财,只是和他开个玩笑,而愿把女儿许给他,才是真的。他涉世未深,怎会相信真的会有人拿救助的恩情和女儿的清白相逼呢?

    直到他发现山上那个热情的吴大叔原来是个无耻之徒,那他的女儿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即使她与她的父亲不同,但她毕竟只是个抛头露面做小买卖的村姑。

    他真的要找这个一个岳父和这样一个妻子吗?

    答案早就了然于胸,可今日彻底断去,为何心里不觉得开怀,反而隐隐作痛?

    大抵自己如刘兄所言,当真是个太过优柔的人吧。

    ……

    ……

    整个春天早已悄然离去,立夏一过,荫荫夏木里的蚊虫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阳光从温柔变得略显焦灼,虽然人感觉不再那么清爽,却很是适合晒些东西。

    石寡妇将厚厚的床单被褥挂满了整个院子,其实应等到出了小暑,梅雨彻底过去,阳光至盛至烈时,才有人家开始晒这些厚重的物事。一般在这个时节,大家更多是晒晒豆子晒晒菜。不过石寡妇向来是个爱洁净的人,又爱早做准备。

    江南一带的梅雨通常都是在芒种和夏至两个节气内出现,小暑前后结束。但也有些年份,梅雨会在芒种之前来临,雨期能绵延四五十天。

    石寡妇就是怕遇到这种早梅雨,阴雨天气已经够让她不舒服的,如果被褥还是潮湿的,她夜里根本无法安眠,因而她早已习惯了立夏之后就开始晒被褥,出了梅雨,再晒上一次。

    于是这天午后颜青竹来到石寡妇家的时候,就被满院子的床单被褥挡住了视线。若不是石寡妇拉着他进去,他都有些难辨方向了。

    “青竹啊,干嘛午后来?嫌婶子家的饭菜不好吃呀?”石寡妇笑道,一面接了他带来的两条鱼,一面端了茶水给他。

    颜青竹喝了口水,忙道:“哪会嫌弃婶子做的东西,只是最近忙着做些山水画伞,工艺更复杂些,少了时间往这边跑了。否则婶子倒要烦我日日来蹭饭了。”

    颜青竹说着,目光开始不自觉往四处扫。石寡妇看了,不由呵呵笑起来,“阿媛去后山了。”

    哦,也是,平常她早该出来跟自己打招呼了。颜青竹这么想着,没注意到石寡妇打趣的眼神。

    不过……颜青竹忍不住又问:“她怎么一个人去后山?万一……”

    石寡妇道:“她去采薄荷了,放心,带着小狼呢。”

    颜青竹默然地点点头,想起之前几次,还是有些担忧。

    本来打算送完东西,见着人了就走。如今却必须找点什么由头多留一阵,于是颜青竹又像往常很多次一样,径直往柴筐那边去了。

    石寡妇早已习惯了颜青竹一来就找活儿干,他虽是看着精瘦,做事儿的时候却像头壮牛,有使不完的劲儿。

    石寡妇搬了一个坛子坐到开始砍柴的颜青竹旁边。

    坛子里装着春天时阿媛做的梅干菜,石寡妇找了簸箕,将它们翻出来晾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