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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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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卫陵走到外面院子里,初秋的天气并不见得多凉爽,但比里面的阴寒好太多。徐之南的话一直回响在他耳边,明明不爱,他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消息的这一刻,他还是这样难受。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好像他对徐之南从未了解过。哪怕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哪怕他们本来应该是外人眼中最亲密的人。印象当中的徐之南,是跟在关子衿身后,那个总是喜欢低头敛眉的少女,面容模糊,就是是在最鲜亮的少年时代,也沉默得总是让人忽视她。如果不是关子衿,他应该永远不会认识徐之南这样的女孩儿。

    沉默,冷静,缺少少女身上那种生机勃勃的感觉,换而言之,就是死气沉沉,根本就引不起别人窥探的兴趣。但今天看她,那种脆弱并着坚韧的性格和品质,却是很多女孩子身上没有的。

    徐之南的手术安排在三天之后,这还是卫陵动用了关系才给她排上的,现在医院做个手术都要排好长的队,也不知道有些人有没有那个机会拍到那一天。

    她脖子上的肿瘤切除手术,医生说了算不上大,她现在真正需要注意的,是术后的恢复,和后面的休养。要不然这肿瘤切了也白切。

    徐之南的身体,的确像医生说的那样,到了极限。她身上的器官,几乎没有哪个是好的。胃早已经因为她长期不按时吃饭,被她磋磨得经常胃出血了;她的脖子也有因为长期埋头工作快要僵硬了,但身体上的病痛,万万没有精神上的影响更大。她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她的精神状况。

    徐之南住院前,卫陵回去给她拿衣服,看到床头上放着的安眠药和女士烟才猛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在卫家老宅,徐之南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像也是起来吃了一大把安眠药才睡着。那个时候他说什么来着?他还讽刺徐之南,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才难以入眠。但现在看到床头上已经快完的药瓶,卫陵就是再白目也想得到,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是因为工作还是生活?或者两者都有?

    卫陵心中五味杂陈,自从他知道关子衿的死徐之南应该负上部分责任之后,他对徐之南就再没有什么好感,但如今看到她精英的背后,居然是千疮百孔,他还是感到有些不能接受。

    在他眼中,徐之南身上并不具备多少女性特质,女孩儿特有的撒娇好像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相反,她身上,更多地具备了男人才应该有的特性:沉默,内敛,有的时候却又锋芒毕露。这样的姑娘,难怪他那个要求甚高的父亲对她另眼相看。

    不过,大概是没人想得到,这背后徐之南付出了多少东西吧。

    卫陵将床头上的那瓶药扶好,转身走到衣帽间,按照徐之南之前跟他说的给她拿东西。

    衣橱拉开,里面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它们的主人是个爱收拾爱干净很克制的人,但这种干净,却让卫陵有些不舒服。好像......好像随时准备好了要离开,所以才弄得这么好,一伸手就能将衣服放进箱子里,叠都不用叠。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把卫陵的思绪从这种毫无逻辑的猜测中拉回来。他走出房间,纠正看到门口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正在弯腰换鞋。抬起头看到他,女孩子先是脸红了一下,随即很快镇定下来,“是徐律师的先生吧?我是她的助理,叫刘安安。”

    她换好鞋子走进来,跟卫陵解释,“徐律师怕你不知道她东西在哪儿,所以让我过来跟你一起。”她说完就径自走到衣帽间,从最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的旅行箱,又起身开始往里面放东西。卫陵仔细咀嚼她那句话,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忍不住皱了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她东西在哪儿?”

    如果是长期在一起生活的人,就算他工作再忙,也不至于丝毫不知道吧?

    刘安安拿东西的手一僵,也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转头过来对他抱歉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男性比较大而化之,女性的东西又比较杂,怕你收掉了到时候还要回来再拿一次。”

    卫陵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欲盖弥彰,和她态度中隐隐的不善。她既然是徐之南的助理,想来对他们的感情不是完全不了解。可是她又不是当事人,她怎么知道这其中曲折呢?

    既然有人过来接手了,卫陵就干脆在一旁站着了。他看着刘安安走到洗漱间,把上面的瓶瓶罐罐收了部分,又把徐之南梳妆台上的东西收了些在旅行箱里。大概是卫陵的眼神让她感到尴尬,她边做边跟卫陵搭话,“徐律师没什么大事吧?我们都还等着她回来带领我们继续办案子呢。”

    卫陵想到医生说的话,抿了抿唇,却还是摇头,“没事,不过可能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她那个身体和精神状况,的确不太适合继续从事这个行业。就算要做,也要等到人休养得差不多了,才能回来。那个时候,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没日没夜地拼命了。

    刘安安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不过马上就笑了起来,跟卫陵说道,“也是,总要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来做工作。”

    卫陵没有放过她脸上那一丝失落,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知道徐之南在她的工作伙伴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也是像他这样,认为徐之南其实身体里面住了个大老爷们儿?他开口问道,“你很想跟她一起工作?”说完又补充道,“她工作起来经常忘我吧?跟她在一起肯定免不了加班加点,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

    刘安安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我不太在乎这些啦。不过徐律师对我们都还不错,不知道的地方也肯手把手地教,出校门就碰到这样的老师,我觉得挺幸运的。”

    是,刘安安说得没错。现在很多人都是怕教会学生饿死师父,不肯尽心尽力地教授。徐之南没有这样狭隘,刘安安又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当然会意。

    她犹豫了一下,又才说道,“其实,徐律师跟我私下的交流倒不多。”卫陵在心里默默点头,按照徐之南那个丝毫没有安全感的性子,的确不像是会跟同事有多深交往的人。只听刘安安又说道,“不过,徐律师身上某些品质,倒很让我敬佩。”

    “律师这一行,又不少人都在昧着良心做事,但徐律师不是。能够面对金钱不为所动坚守底线,还能在底线和工作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说完突然发现自己多言了,刘安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拉过箱子递给卫陵,“卫先生,我就不跟你一起过去了,等徐律师手术出来我再去看她。”现在徐之南正在准备术前的东西,的确不适合接待客人。卫陵接过来,朝她点点头,“多谢你了。”

    刘安安摇头,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换好鞋子,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对卫陵笑道,“卫先生,徐律师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可要让她这段时间安心养病啊。”

    卫陵一愣,随即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因为要求手术过程中,家属必须要在外面等候,卫陵在医院的休息室里等了一天。明明只是个小手术,他居然有些紧张。就如同才知道徐之南生病很严重的时候一样,他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这个人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假如有一天,徐之南不在了,他会怎么样呢?

    肯定不会高兴的,因为知道她生病了他都感觉不能接受,何况是她真的不在了呢?那他会伤心吗?他试着去想了一下,好像也不是。有一天徐之南不在了的话,他感觉心上空落落的,好像丢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当初关子衿去世时他的悲痛可以把整个世界淹没,但一想到徐之南不在了,他只是觉得心上空了一块。

    果然,是因为不爱吧。所以连悲伤都是奢侈的。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徐之南被推了出来,麻药还没过,她整个人还在昏迷当中。医生把床推到病房,卫陵跟着一起下去了,看着护工把人放到床上,医生取下口罩,对卫陵微笑道,“放心吧,手术很顺利,她现在重要的是术后恢复。等下麻药过了你要叫她名字,不要让她睡着了。”

    卫陵点头,他知道这是免得让徐之南的大脑继续受到麻醉,有利于她术后恢复。身后护士又上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卫陵一一记下来。等到人都走光了,他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静静注视着徐之南。

    沉睡中的她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着病态的苍白,眉心微皱,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样。

    是啊,她怎么会开心呢?换成任何人,都不会开心吧?

    卫陵只觉得这段时间来的心情,比以前加起来都还要复杂,他自己都说不清,如今在面对徐之南是什么感觉。

    爱她吗?肯定不爱的。

    恨她吗?好像也不恨她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爱而不得,又苦苦挣扎在其中,甚至丧子之痛都要她一个人来承担。这样的人,还是这样一个陪伴了他大半岁月的人,卫陵就是心肠再硬,也没有办法恨她的。

    察觉到旁边的人一动,卫陵连忙回过神来,低声叫她,“徐之南?”她微微睁了睁眼睛,可还是没能把眼皮打开。她刚刚做了手术,整个人还是很虚弱的,卫陵不敢碰她,只能低声叫她的名字,“徐之南,快醒醒。”

    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一向清明的双眼中居然有几分难得一见的迷蒙。药效还没过,她微微转动眼珠,费力地朝身边看去,“干什么?”她现在整个人累得很,连睁眼皮都费力。

    卫陵抿了抿唇,还是跟她说实话,“医生说,不能让你睡过去了,对恢复不好,让我不停地叫你的名字。”

    可是她真的好累啊,感觉这次手术,要把这些年她欠缺的睡眠全部补回来一样。见她没有力气说话,卫陵觉得要说点儿什么吸引她的注意力,他想了想,说道,“我们,聊会儿天儿吧。”

    跟徐之南聊天,还是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呢。

    徐之南也微愣,说道,“想聊什么?”他们两个,怎么看都不像能平静说话的样子。

    卫陵略略思索,问道,“说说今后的打算吧。”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唯一的话题就是关子衿了,但关子衿......却是他们之间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每次谈到她,两人总是免不了要吵架。现在她这样的身体状况,很明显不适合再谈关子衿。自从听到不能再从事之前那个行业的消息之后,徐之南哭了一场,整个人都显得很平静,那种平静,像是接受了命运安排之后放弃反抗的平静。但以他对徐之南有限的了解,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

    徐之南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倒是让卫陵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像徐之南这样的,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几步,如今面临这么大的变故,她如此平静,应该早就想好应对的方法了。

    徐之南的事业刚刚起步,几个官司打下来,已经给她开了一个很好的头,谁都看得出来徐之南在这一行大有作为,现在要她放弃,实在残忍了些。但那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为了事业不要身体吧?医生临走前再三跟他说,让他跟徐之南好好沟通,别由着她的性子,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她年纪轻轻就要英年早逝了。

    术后恢复,病人的心情也很重要,卫陵之前考虑了一下,现在正好徐之南醒过来了,干脆跟她商量,“你出院之后,回我父母那儿吧。家里有人,正好可以照顾你,休养什么的,也更好。”

    照安慧茹的性子,肯定会把徐之南照顾得安安稳稳的,把她托付给自己妈妈,卫陵再放心不过了。况且,有了其他人在,也免去了他们两个人独处时的尴尬。

    这个提议很好,但他没想到徐之南想也没想地就摇了摇头。她现在没力气,又口渴,不想说话,卫陵却忍不住问她,“为什么?”

    她闭了闭眼睛,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我要是到了你父母那儿,麻烦他们不说,我们两个这种状态,肯定也瞒不了他们。倒时候又要让你天天做戏,太难为你了。”

    感情她这是在替自己着想吗?卫陵差点儿被她气笑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心酸。他们原本就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要有多忐忑和多没有安全感,才能觉得他的照顾是麻烦了他?卫陵原本的火气瞬间就被心酸取代,他看了徐之南,半晌才涩涩开口,“这个时候,你就别再逞强了。”

    他低下头,像是要避开徐之南朝他看来的目光,“你就算不去,我也要回来照顾你的,你也知道,我照顾不好人的,与其到时候麻烦家里,还不如一开始就回去。”

    原来是这样。她就说,卫陵怎么可能因为她生病了就转变了态度呢?说到底还是怕她到时候麻烦他啊,所以才这样迫不及待地把她扔回老宅么?徐之南心中升起淡淡的失落,垂下眼眸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好吧。”她倒是很想逞强,但奈何如今情势比人强,她虽然一向喜欢跟自己作对,但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作死了。

    卫陵自然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听到她答应,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带了几分浅淡的笑容,继续问她,“你是怎么想到要去当律师的?”

    当律师?“我学的是法律,考公务员什么的收入又没有律师高,正好有人带我,就入行了。”

    听起来一切好像恰到好处一样。见徐之南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卫陵又问她,“那你又是怎么想到要专注青少年犯罪呢?”

    听到他这么问,徐之南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卫陵,见他神情自若,徐之南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忍不住半是嘲讽半是追忆地笑了笑,原本是想就这么敷衍过去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刻的氛围是他们之间难道的融洽,徐之南开口道,“因为青少年犯罪的时候,往往人生观还未形成,很多人并不明白那举动背后的意义和所能带来的后果。但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让他们中的许多人在铁窗中度过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我专注于这个,说个很空很大的话,是希望用我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他们中那些真正忏悔的人,获得一个赎罪的机会。”

    说到自己的工作,徐之南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之所以有律师,有减刑,那是因为倘若真心忏悔的人都得不到一个救赎的机会,或许会引起他们当中一些人的逆反心理。”会有人想,我都真心悔过了,却还是要跟那些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人一样。那我的善良是不是可以就此抛弃呢?

    她目光移到卫陵身上,别有深意,“无论我办了多少个案子,但我始终相信人性本善。每个犯下罪孽的人,不管有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我相信她都会无时无刻不在接受良心的拷问。有些悔过,是你看不到的。”

    卫陵默然。他知道徐之南这是在说她自己,见他不说话,徐之南又说道,“我也知道,要让当事人原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些伤害,是一辈子都不能磨灭的伤痛,说再多,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良心得到些许安慰罢了。有些时候,当事人原谅与否,对于那个人来讲,其实并未有丝毫的不同,全看自己的心意。”她抿了抿唇,对卫陵说道,“还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这世间的种种,原本就没有一个泾渭分明的对与错。你眼中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当然,人都有感情,就算全部明白了,也经常为感情左右。”她弯了弯唇,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嘲讽,“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法律了。”起码它是公正的,虽然有的时候显得不近人情。

    法律在她看来,是她赎罪的一个渠道,更是她维护自己清白的工具。

    关子衿的死,从来都是他们两个之间难以继续的话题,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话,还是头一遭。卫陵听了,却是良久的沉默。当年的事情在他看来,就是徐之南嫉妒关子衿,所以见死不救,耽搁了最佳送医时间。虽然后来她的确也拨打了急救热线,但车子来得太晚,关子衿已经没救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如今听她说来,却好像另有隐情一般。但是,如果不是徐之南的过错,那她为什么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甚至跑去教堂祷告,偶然间被他听见?

    卫陵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飘来荡去,始终都抓不住。他想继续问,可看到徐之南那个样子,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件事情的最佳时间。正好医生过来查房,被这么一打岔,转眼便被抛在了脑后。

    徐之南住院期间,有不少人来看她,同事朋友同学当事人,要不是看到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卫陵还想不到徐之南用她那副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模样,收获了不少朋友。虽然这些人称不上多好的交情,但是有很多时候,点头之交就够了。

    陈佳璐自然也来过了,跟着何粤一起来的。见到卫陵她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尤其是在看到卫陵居然还耐心地给徐之南大老远地买吃的送过来,更是觉得不敢相信。趁着卫陵和何粤把空间让给她们两个闺蜜的当口,陈佳璐赶紧问她,“你们两个,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别是徐之南一个生病,她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徐之南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乱想什么呢。没有的事情。”不过是她生病,身边又没有其他能够照顾她的人,除了卫陵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还有谁来?

    陈佳璐见她脸色淡淡的,就知道自己想岔了。赶紧说道,“我还以为他转性子了呢。”

    呵。徐之南轻笑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除了这件事情,陈佳璐还有其他问题要问,“我们进来之前,去问了一下医生,他的意思是说你现在这状况,不能再劳累了?那你那个工作,怎么办啊?”

    何粤算起来还是徐之南半个老板,陈佳璐作为她妻子,这么问,徐之南不会认为是想来帮她打探她的下一步动向。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自然有老赵和何粤自己来跟她说。

    她知道陈佳璐是在关心她,但现在,将来要怎么做,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前路茫茫,她是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徐之南之前还抱了侥幸心理,希望能够回去,重新开始自己的工作,于是出院之后她第一时间回到了律所,但刚刚进去,就被老赵叫了过去。

    老赵给她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问道,“你手术可以出院休养了?”

    徐之南点了点头。经过简短的寒暄之后,老赵没有在无谓的事情上面扯太多,直接跟徐之南说道,“医生那边我问过了,他的建议是,你不能再担任这样繁重的工作。”徐之南抿了抿唇,又听老赵继续说道,“我不是要过河拆桥什么的,绝对不是这样,只是你现在的状态,的确不太适合重新回到这个岗位上来。我考虑了一下,我们这边的意思是,你先回去好好休养,等你什么时候身体好了,再回来。你的位子,我永远跟你留着。”

    这算是被开除开得比较委婉了的吧?徐之南苦笑了一下,老赵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之南,我们都知道你在这上面的努力,但有的时候情势比人强,谁也没办法。”是,律所不可能养一个闲人,她不能让自己的身体成为拖累的理由。老板也不会允许。这个律所虽然名义上何粤也有股份,但说到底,能够拍板的人还是老赵。

    其实他也不尽然只是为了律所考虑,之前他们问医生的时候,医生就反复跟他们强调过,徐之南的身体虽然看起来还算健康,但就像一根橡皮筋,已经蹦到了极限,说不清什么时候就要断掉。到时候就是危及生命的大病,她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的抱负没有实现,不应该就这么沉缅病榻。

    徐之南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要求,不过她也有要求,“我手上还有个案子,我想把它做完。等我办完,再正式移交工作吧。这段时间,我不能常来办公室,但我人还是要暂时挂在律所。”

    老赵回忆了一下,“是那个少女被轮jian的案子?”

    徐之南点了点头。老赵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好。”说完又补充道,“不过,你还是要注意身体。我们还等着你回来跟我们并肩作战的那一天呢。”

    徐之南笑了笑,她刚刚出院,精神并不太好,说了这么久也累了。她站起身来,对老赵说,“那我就先走了。”老赵点点头,她转身出去,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刘安安看到她回来很高兴,徐之南却没有那么开心,毕竟她刚刚才被开了。虽然是有情分,但情势面前,那点儿情分又能算得了什么?老赵说的那些,什么“欢迎她以后回来”之类之类的话,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可能相信?不过是看在他们共事还算愉快的份上,好聚好散罢了。

    何粤今天没有在所里,应该是早就知道她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所以故意避开了吧?他不在也好,免得尴尬。

    刘安安还不知道她被开了的消息,正满脸兴奋地跟她说话,徐之南没听进去多少,不过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终于等她说完了,徐之南才开口说道,“我这段时间不常来办公室,有些资料要拿回家,你们在办公室可要乖乖听何粤老赵的话啊。”

    刘安安带着那几个新人跟她点头。徐之南笑了笑,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箱子,将她要用的资料全部整理好装进去,临走前又跟刘安安嘱咐道,“我人虽然没有来,但是还是有很多地方要你们帮忙的。”刘安安连忙点头,招呼过来一个新来的年轻男孩子给徐之南把东西抱着。她的确不太适合做这些,见有人帮忙,就把手上的东西给他了,跟刘安安告过别,两人一起下去了。

    走到车库那里,她本来要去开自己的车的,谁知道刚刚下来,就听见有人在按喇叭,转头一看,一辆再熟悉不过的车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卫陵从车窗内探出头来,看到她旁边站着的年轻男孩子愣了愣,随即下车,过来把箱子接过来,跟他道谢。那个男孩子目光在徐之南和卫陵身上转了一圈儿,笑道,“原来你是徐律师的先生啊,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呢。”他无心的一句话,卫陵脸上却有些不自然。徐之南心中好笑,卫陵这副模样,活像是做了坏事被人发现一样,但那么多人谁会管你?

    她站出来跟卫陵打圆场,“是,他工作比我还忙。”那个男孩子见东西已经放好,便跟他们两个告了别,转身离开了。

    车子停到他们面前,徐之南却没有上车。见她不动,卫陵又探出头来问道的,“怎么了?”

    徐之南看了一眼不远处她的车子,“我的车怎么开回去?”

    “再说好了。”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冲徐之南笑道,“我难得来接你一次,可不要错过了。”

    徐之南也笑了笑,不是难得来一次,这是第一次来接她。不过眼下气氛正好,她还是不要说这种话来影响氛围了。既然卫陵都说不管了,那她也不想管了,反正卫陵也会想办法的,她现在,可是个病人。

    徐之南拉开车门,做了进去,卫陵却没有第一时间开车离开,而是问她,“你被开除了?”

    徐之南轻轻“唔”了一声,事实上她来之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还是过来了。不过是她性格当中的那种壮士断腕的决绝,迫使她不要拖太久。拖得久了对彼此都没好处。

    说起来,能够让她拖那么久的,只有跟卫陵间的感情。之所以拖那么久,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在她看来代价太大,割舍不掉罢了。

    见她神情平静,并不见得有多气愤或者伤心,卫陵忍不住问她,“你还真是淡定啊。”说完又问她,“你就不觉得生气或者悲哀吗?”毕竟一起那么久的同事,前一秒还是亲亲热热,下一秒见她生病了,就急急忙忙地开除她。这样过河拆桥,许多人心里都会不痛苦的吧?

    徐之南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会?”

    卫陵摇头。男性跟女性的思维很多时候都不一样,男性更理性一些,虽然有些人会有那么一丝不舒服,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会觉得这样的做法可以理解的吧?但女孩子,就不一样了。她们往往依从感觉来做事情,能冷静下来的人不多。

    “那不就完了。”徐之南声音淡淡的。卫陵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什么?”

    “老赵是律所老板,律所就是他的心血,自己的孩子看着一天天地长大,当然不会容忍有任何差池。何粤也是合伙人,相当于半个老板,他肯定也不愿意看到律所出什么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讲,他们让已经不适合再做律师的我离开,并没有什么错。”

    分析得合情合理,并不掺杂任何情感因素,听上去理性极了。卫陵心中却是一动,抿了抿唇,才问她,“你......从来都是这样吗?”这样站在他人的角度想,从来不考虑自己?说得好听叫体贴善解人意,说得不好听,就是......蠢。

    “啊?”徐之南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卫陵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世上不知道要少多少争端。”

    徐之南笑了笑,没有做声。事实上,长这么大,她就跟一个人的争端多,那就是卫陵。

    “你想问题的时候,就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感受考虑进去吗?”问完了这些,卫陵还是免不了要好奇。

    “有用吗?”徐之南知道很多人在想问题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感受放进去,但事实上,除了让自己更难过之外,并没有其他作用,“如果考虑我的感受有用,那他就不会开我了。”她顿了顿,又说道,“明知是无用,还要强求,不过是劳心劳力罢了。”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讽刺,好像她明白的这些东西,放在卫陵身上都不管用了呢。

    卫陵也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以目前徐之南的这种情况,让她离开是一种对律所和她自己都好的方式。如果换成他,他一样会这么做,以律所老板的身份来看,老赵的做法没有什么。但如果人人都可以把感情放开,用理性说话,那还要感情做什么呢?

    他不是在质疑老赵他们这项决定的正确性,他只是......他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对徐之南,并不太公平。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箱子,“你东西就这么点儿?”怎么都不像。

    徐之南摇了摇头,“我手上还有个案子没有办完,等到这个案子办完了才正式离职。这只是部分资料罢了。”

    卫陵发动车子,跟她说话,“什么案子这么急,非要你不可。”人还病着呢。

    徐之南听他这么问,有些惊讶。今天的卫陵,很多地方都让她惊讶,以前他不会主动来接自己下班的,更加不会过问她的工作,更加不会跟她有这么多的话。今天倒是把以前没做的事情做了许多。

    玲玲的事情到底不适合让更多的人知道,徐之南只是简单说道,“还是关于青少年维权的案子。”

    卫陵点了点头,徐之南是专门做这个的,的确拿给她比较好。他没有再问,发动车子,向外面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