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文学 > 半面江湖 > 第136章 番外锦书难收

第136章 番外锦书难收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去看文学 www.qk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约很少有人知道,离雪宫江宫主她并不太喜欢出门。

    江湖中人对江千彤宫主的评价褒贬不一,从她接任掌门之位到现在,舆论传言层出不穷,从一开始的徒有其表,到后来的有点意思,再到后来差强人意,再到现在的也挺好……江千彤不过才花了几年时间而已。

    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她的能力。

    然而即便如此,事至今朝,大部分人提到她,前缀名词依然不是‘离雪宫宫主’而是‘武林第一美人’。

    而她从抵触到接受再到无视的过程,恰恰暗合了她这么些年性格和行事的转变。

    用离雪宫长老们的话来说就是,越发越发地不爱露面了。

    其实江湖里也是讲门第的,这里的门第并非只有出身根脚,还有你所处的位置。

    武林中人提起江千彤,都说她出身名门,但真真追究起来,她也不过是个被柳曼云养大的孤儿而已。据说她父母也是江湖人,早亡,无甚名气,而她被捡回离雪宫时好像还不满周岁,所以这种出身也就被人下意识地忽略了。

    算起来,她也算是离雪宫这一代的大师姐级人物,入门时间长,从有记忆起便知自己是离雪宫的一员,对师父和门派的感情非同一般,比起师姐陆靖柔、师妹谢婉等人,她显然更像一个纯粹的离雪宫人。

    然而她被从小被娇养大,武功不上不下,剑法最差,轻功最好,内力也一般般,这样的表现,着实不像个资深武林人。倒也不是她根骨差,而实则是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放在钻研武功之上。

    习武讲求专心致志心无旁骛,除了要有先天的条件,后天的努力也极为重要。正如她的师姐陆靖柔,论起根骨两人不相上下,但对方武功比她好的原因,就在于对方从入门起,人生就只有一件事最为重要,那便是习武。

    而她不同。柳曼云拿她当世家千金来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行为举止,一切的一切都向着千金小姐靠拢,而这些事,分散了她太多的注意力。

    也不是她讨厌习武,恰恰相反,她还挺喜欢的。只不过一个人的生长环境不同,就注定了今后的路也会有所差别。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习武并非她人生中最为重要之事,且因为柳曼云待她如生身父母一般,而从未生出过任何的不满,也根本没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孩子嘛,性格如何养成,长辈占了极为重要的部分。

    江宫主后来也曾想,其实世人说她金玉其外徒有其表,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时候的她,可不就是这样?

    定位不同罢了。

    正如陆靖柔一开始便被柳曼云内定为了下一任的离雪宫宫主,她江千彤,也早早便知晓自己的路。

    ……无非就是嫁出去,嫁给一个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或手掌大权,或地位尊贵之人,让离雪宫在武林中的地位更加稳固或更上一层楼。

    这天下没有谁天生无情。

    即便柳曼云一开始的确打算将她养成一个听话的棋子——之后也并未改变过——但哪怕是你养一条狗,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一个人。

    江千彤对师父有孺慕之思,柳曼云又何尝没有真正疼爱过她?

    如果没有遇见奚玉棠,或许江千彤真的会如了自己师父的愿,甘心情愿地嫁给一个人。

    只可惜世事无常,她终究还是在人生最重要的岔路口上,在迟来的叛逆期里,难得自私了一把。

    一切的转折点都从武山之上她走错了门开始的。

    从那以后她才知道,原来江湖,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江湖不是一群年轻弟子们在秦淮游船,不是在茶楼里谈天说地,不是在门派里被师长检验武学,更不是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什么第一美人。

    江湖是血腥,是杀戮,是你争我夺,是多情又似无情,是无数的恩怨情仇和无可奈何。

    而教会她在这样的江湖中生存下来的人,名叫奚玉棠。

    其实想到过去的事,江千彤颇为矛盾。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走错奚玉棠的观澜院。

    如果不认识她,就不会被卷进玄天教和武林之间的波澜里,不会被迫承受她和师父柳曼云之间你死我活的彻骨仇恨,不会接任离雪宫掌门,更不会喜欢上一个根本就不能喜欢的人。

    或许她还是那个金玉其外的花瓶美人,从未有一日会轮到她来操心离雪宫里的大小事务。

    哪怕最后还是被奚玉棠杀了,至少……

    至少不会再有现在这般的难过。

    但如果人的一生从未有过波澜起伏,是否太过浪费了?

    想到这里,江千彤又忍不住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果然,还是想认识她。

    “既然心不在焉,何必练剑?”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江千彤脚下一顿,剑势瞬间弱了许多。

    她收剑而立,抬起头,墙头上赫然蹲着一个熟悉的脸孔。

    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又见到了奚玉棠。

    “景阁主不喜欢走正门?”她忍不住反问。

    “你们离雪宫守门的弟子该换了。”来人居然还一脸嫌弃,“本阁主在门口走了三圈都没被发现,出于好心,决定来给江宫主提个醒。”

    江千彤无语地望着他跳下来落在自己面前,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若是谁都能轻易发现听雨阁阁主,我看您这阁主也该让贤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何贵干?”

    “还真有事。”银发红衣的青年说得煞有介事,“不过在此之前……江宫主连杯茶都不给?”

    江千彤:“……请。”

    命门下弟子上茶待客,自己则去换了身衣裳,梳洗一番后,两人于厅内对坐。

    “景阁主上次来,带走了我师父,不知这次来又要做什么?”江千彤开门见山。

    “谈生意。”奚玉岚也很配合地直入主题,“玄天和离雪宫在江南的生意。”

    提到玄天,江千彤天水般的眸子闪了闪,若无其事地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既然是玄天的生意,奚玉棠为何不来?”

    对面的青年好笑地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养伤啊,和我那好妹夫都在雪山,太远了。”

    江千彤神色一滞,放下了茶盏。

    她总是忘了那人已经嫁给越清风了。

    师父柳曼云被眼前人带走后,她就没想过师父能活下来。从前总是不敢想师父死了会怎样,不敢想离雪宫和玄天之间又会有怎样一番血雨腥风,然而真正经历过了以后才知道,她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和柳曼云南疆一叙,让她最后一点的孝心也被消磨殆尽了。

    在其位谋其政,她既担了离雪宫的宫主之职,就要为门派着想。对玄天示弱也是为了保全门派,不过抱着侥幸心理一试,却没曾想,奚玉棠竟然应了。

    这是否就表示,她已经不打算再对离雪宫出手了?

    终究还是欠了她。

    “看来景阁主已经不再抵触插手玄天事宜了。”她抬眼望向对面。

    奚玉岚喝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盏,“……我有说过我抵触吗?”

    “没有啊……那看来是我误会了。”江千彤淡淡道,“景阁主不是一开始连盟主之位都嫌弃么?我还以为,阁主不愿插手玄天,是因为不想让奚玉棠闲着。”

    “……”

    你说得都对!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奚玉岚尴尬地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开口,“江宫主,我们来谈谈江南那边合作的事。”

    江千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是谈正事,两人果真谈了许久。直到一切事宜敲定,已是午膳时间,作为东道主,江千彤自然要待客。

    奚玉岚头一次在离雪宫留膳,早就听说曲宁美食一绝,如今一尝,果真名不虚传。

    他吃得极好,连带脾气也好了许多,这会再看江千彤,决定不计较她先前谈生意时一次又一次堵自己的行为。

    “先前奚某还不确定……如今看来,若是曲觞楼的菜色能有今日水准,当不会亏了本。”他难得赞了一声。

    江千彤正在亲手泡茶,闻言,头也不抬道,“景阁主多虑了,我本就不会让她做亏本生意。”

    奚玉岚挑了挑眉,不再开口,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她行云流水的泡茶手法上。顿了顿,他道,“江宫主这一手茶艺,当不比越清风差。”

    “不敢和越少主相比。”江千彤纤手一挥,一杯清茶稳稳当当地隔空落在了奚玉岚面前,“不过,比景阁主的妹妹强一点倒是真的。”

    奚玉岚端起茶盏闻了闻,继而浅尝一口,将茶香留在舌尖停了停,顿时面露赞赏之色,“好茶,好手法,果真比棠棠强太多了。”

    人都喜欢听好话,江千彤自然也不例外。她笑了笑,自嘲道,“术业有专攻,她身边有越少主,倒也不必非要学。至于我……从小到大学了这么多年,再做不好,才是愚钝。”

    上次她在京城,曾尝过奚玉棠亲手泡的茶。

    当时她就想,原来这世上也有那人不擅长之事。

    时移世易,现在反倒想念起来了。

    奚玉岚非常捧场地将一杯茶喝完,不经意间抬眼扫了扫对面,却发现身着孔雀蓝宫主长袍的女子满脸都是抹不开的嘲意和悲讽,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开口,“江湖传言,江宫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却不足撑起掌门之位……依本阁主看,恐怕是外人着相,江宫主实力远比传言强得多。”

    听出他的安慰之意,江千彤怔了怔。

    “方才的剑法。”银发青年好心解释。

    江千彤恍然大悟,继而羞愧地低头,“景阁主误会了,那剑法……是奚玉棠教我的。”

    奚玉岚挑眉,“谁教的不重要,学到手就是自己的。若按江宫主的说法,你我的功夫都是别人的功劳了。”

    “……”

    “况且,”他修长的手指轻点黄梨桌面,斟酌着道,“我听说棠棠与你有半师之谊,但恐怕连她也想不到,江宫主跟人谈生意很有一套,青出于蓝……这么看来,反倒是武林轻视了离雪宫。”

    他说得轻描淡写,听的人却深受触动。江千彤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直到瞥见他眼底的不自在,这才猛地回过神,别开脸轻声道,“您不必如此……多谢。”

    奚玉岚暗自松了口气,“我不擅长安慰人,下次不要动不动就摆出那副模样了,不知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了你。”

    江千彤神色一滞,顿时红了脸,“抱歉,我只是……”

    “停。”奚玉岚简直怕了她。

    “哦。”江千彤乖乖点头。

    厅堂里一阵死寂。

    好一会,她轻声开口,“那个,景阁主用不用点心?我离雪宫的点心很不错的。”

    奚玉岚:“……”

    方才还夸她大气,转眼就变了模样……棠棠说的果真不假,和江千彤打交道真的很难。

    “下次吧。”他起身,即将走出门外时才忽然想到一事,步子一顿,回头,“险些忘了一事。”

    江千彤站住脚步,诧异地抬头。

    两人身量相差许多,一仰一俯,看起来有些滑稽。

    奚玉岚轻咳了一声后退几许,道,“来时肃兮托我带个消息给你,近日他曾收到了林渊的书信,信上有句话要转给你。”

    ……林渊?

    江千彤怔了怔,没有开口。

    “那句话……嗯……”想到自己要捎带的消息,奚玉岚忍不住想将自家师弟摁在地上打一顿。

    “很难讲?”见他如此,江千彤猜到了些许。

    “有点。”奚玉岚一脸尴尬。

    “林师兄要退婚?”

    “……你怎知?”银发青年诧异地看她。

    江千彤淡淡道,“猜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越过奚玉岚先一步走出门,站在廊下抬头望着外面的阳光灿烂,“当初比武招亲,事后林师兄曾与我在这房顶喝过一次酒。”

    江千彤对林渊的印象并不太好,究其原因,是因为他曾是韩文彦的师兄,欧阳玄的大弟子。

    当年韩文彦仗着自己和他有婚约,屡次出言调戏自己,行为也极孟浪,林渊撞见过几次,却从未如同昔日武山上的奚玉棠一般态度坚定地为她解过围。

    但江千彤依然承认,沉渊公子是个好人。

    这个好人,在那次比武招亲后曾亲自来寻她,对她说如果她不愿意,这件事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比武招亲本就是个充满了阴谋之举,为的不过是两方,玄天和紫薇楼。

    柳曼云料定了奚玉棠不会坐视她胡乱嫁给别人,所以最好的结果,要么她入玄天,要么她入紫薇楼,归根结底还是牺牲她这个弟子,换离雪宫安稳。

    最后的结果能落在林渊身上,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是处境很相似的两个人。

    都是身不由己,都有着一个那样的师门,都被夹在好友、门派、大义和师父之间。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林师兄也是为了我好。”她回头看向奚玉岚,“景阁主不必为难,我没事。”

    红衣银发的青年沉默良久,“林渊其实还不错,你真不考虑考虑?想知他行踪的话,我可以卖消息给你。”

    江千彤失笑,“……我看最会做生意的人是景阁主才对,怪不得奚玉棠要让你来负责玄天与我离雪的接洽。”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奚玉岚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耸了耸肩,他站到了她身边,“只盼你莫后悔才是。虽然本阁主不太看得上林渊,但至少,听说他对你还是不错的,千里迎亲……”

    “停。”江千彤打断他,“虽知这世上没有景阁主不知之事,但这件事就莫要提了。”

    奚玉岚被打断了话,低眸望了她一眼,挑眉,“这倒是我的不对,忘了秋雨山庄墨少主……”

    “都说了别提了!”江千彤羞恼地忍不住一袖子挥过去。

    银发青年脚尖一点便倒飞了出去,与庭院中站定,“好好好我不说,但林渊的话我带到了,至少给个回复吧。”

    江千彤抽着嘴角望过去,“能有什么回复啊!”

    兄妹俩一个比一个恶劣!

    “好了我知道了。”奚玉岚投降,但终究还是念在她刚被退婚的份上多加了一句,“若是江宫主想找人喝酒的话,出得起价,本阁主可以奉陪。”

    “……”江千彤气笑,“景阁主是不是去醉花楼次数多了,对付姑娘们的招式也往本宫主身上套?”

    奚玉岚神色一僵,干笑,“后会有期。”

    “下次麻烦走正门。”江千彤没好气地堵他。

    话音落,已经跳上墙头的景阁主脚下一踉跄,无奈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走了。

    留下江千彤一人在空旷的庭院里沉默地站了许久,苦笑一声,毫无形象地就势坐在了台阶上。

    “秋雨山庄墨少主……”她低低咀嚼了两遍这几个字,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终究是有缘无分。

    当年她第一次隐姓埋名走江湖,不过是跟着奚玉棠一路南下,便遇到了许多次的暗杀,到了江南,又遇见了郑泰、墨音和墨锦那些人。九月初九重阳节,清净寺那一夜,墨音的几坛上等寒潭香醉了许多人,其中便有墨锦。

    那时她便亲口听墨锦说了他对自己的心思。

    不过是装作不知而已。

    那时候的她,一心都挂在奚玉棠身上,谁曾想命运弄人,一场错付的感情无疾而终。

    然而无论是在她继任时也好,比武招亲后也好,甚至林渊千里迎亲时也好,已经深知自己陷入了逃不开的江湖恩怨之中的江千彤,根本不能对墨锦回应任何事。

    她甚至不想见到他。

    即便是不喜欢,她也不想将秋雨山庄卷进来。

    亲手打伤墨锦的时候……是他没有躲。

    深深呼了口气,江千彤从台阶上站起来,转身进了房间,于书桌前铺开一张信纸,研磨提笔,极为熟练地于开头写下了【奚玉棠】三个字。

    她写自己今日见到了奚玉岚,谈成了江南的生意,写她被林渊退了婚,写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墨锦。

    还有许多她很久没有想起过,却偏偏今日都想到了的过去之事。

    写完,收笔,吹干墨迹,江千彤熟稔地找出一个信封将信装好,而后随手塞在了一旁其貌不扬的木匣子里。

    在那里,层层叠叠,已经有了许多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每个信封上,都空白一片,什么也没写。

    江千彤沉默地盯着信封望了好一会,抬手合上木匣,落锁,转身离开。

    曾经有一段时日,她天天都要送出去许多写给奚玉棠的信。

    如今习惯依旧,却已是不再送了。